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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无极而太极


  鬼梁天下将他与羽人非獍的决斗定在了一个月后,他的说法是给羽人非獍一些准备的时间。

  明隅感谢了他的宽仁端恕,心下则明白这时间实为鬼梁天下自己留下的考量余地。

  一个月与其说是给羽人,不如说是用以详细估量无所球、无所球之主以及明隅这一系列事物的联系与价值。

  至于羽人非獍,是杀是留,是废是纵,对于他而言重要吗?

  若是来鬼梁家之前,或者是仅仅看鬼梁天下的态度,看这位因爱子之殇而悲痛憔悴的慈父,明隅会认为非常重要。

  但在探查鬼梁家以及深入对话感受之后,明隅已经十分怀疑这一点。

  鬼梁天下究竟有多重视他的家人?为子报仇之心怕是难称纯粹,羽人非獍处置方式的重要性只怕更多的挂勾在其他考量上。

  比如羽人的实力,身份,人际关系……又比如鬼梁天下此举可以传递出的形象、掌握的人情人心……

  对于这位深层的府主缺乏更多的了解,明隅无法确认自己是做出了正确判断还是过于敏感,更无法将真实感受与内心不能言说的阴暗期望彻底剥离……

  鬼梁天下心怀不轨吗?或者只是些许无伤大雅的权欲?

  言家、暗兵……这些究竟是另有误会,或是隐情难明?

  指向林主的信,缺失的亲情纪念……是关乎公理,或是明隅无权深究的私事?

  自己的心态一开始就不正,何必强求判断?不如去提醒最可能与当事人交流者。

  明隅离开春霖境界,向着中原琉璃仙境的方向走了一程。

  一路尾行的行为叫做跟踪,广泛撒网而随处探查的则是眼线。鬼梁天下即使真的另有算计,为了在明隅面前塑造良好正面的形象,用以关心他动向的也只会是后一种。

  明隅防的自然也是这一种。

  于是他在中原腹地随意寻了一处高峰,登上,察觉周围再无他人之后,隐去了踪迹。

  ——————

  昆仑山。

  极目处雪线接天,玉峰婷婷,云雾缭绕。

  明隅步入澄心明台,便见一名清素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红润脸庞带着亲切笑意,开口声如洪钟,亲和欢欣。

  “山水为友的隐者,这么久不见,你的名字都快要成为吾回忆中的传闻了。”

  “道长,久见了。”

  “道长?这么疏远的称呼,是你自那之后养成的习惯吗?”

  明隅挑了挑眉,坐在蒲团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愧是观云知命的老君嫡传,我之事瞒不过道者眼耳。”

  两人从前见过几次,皆是论道。彼此之间不算陌生。明隅知晓这位太极宗师不仅拳打的好,道修的深,某些本事跟给自己算命的那人更是异曲同工。

  “入道登仙之路相伴者寥寥,吾曾经为你道一分可惜,然而如今见你,却发现这声可惜实不必提。平和清净,安然圆融,你可是重新寻回了道途?”

  “并无。只是我秉持其他认知。”

  “哦?可否让老头子我听看看?”

  “穿行在无边无漏的荆棘之中与行走在可见的道路之上,如果同样会迎来不知是不是终点的终点,那么荆棘与道路的区别是什么?也许只是前者走起来稍痛苦一些。我接受这点。”

  “你不为毁道坠仙而困,此心令人感佩。哈,不仅不必说可惜,吾阖该道一声恭喜。”

  两人闲谈少时,明隅道:“道长善观云相,可知我此次前来为了何事?”

  “哈哈,竟然出言考吾,你何时如此有玩心了?红尘纷扰,吾倒是希望无论你为了何事,都麦说了。吾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啊,天命若至,吾自顺之。”

  “并非要你做什么。我只是带来两句话。”

  话音一落,号昆仑忽感道心微微拨动,似乎是与己身息息相关。即使是观天知命的高人,往往于关切自身之事只能感知劫动,而一旦当事,则迷与局中难以察知详情。

  号昆仑心知明隅此行不仅不是拉自己落水,只怕反倒是相助之力。

  “哦?吾乐意一听。”

  “其一,藏在德威之下的可能是仁恕,也可能是野望,岂忍之伤害无辜;其二,我刚从鬼梁兵府过来。”

  号昆仑一凛,神情带着几分严肃看着明隅。心知此人从无搬弄口舌的癖好,也不喜虚言,如此意有所指又可说毫不相干的两句话,可见他也没有确定意见。真是……

  “唉,千年不见,一来就给我这么大一个难题。”

  “依天时而动并无不可,我不想见你妄入劫数而已。”

  “哈,罢了,吾就这么一点尘间事,想练云人沾染那般世情亦不过洒脱而对。”

  号昆仑一贯萧然物外,烦恼不萦于心,一笑放下此事,转而道:“既然来了不如暂住些时日?吾观你气色,实该找一个地方好好休息。”

  “好。”明隅泰然应下。

  他不需要宿在屋内,偌大昆仑山仙气盎然灵云浪涌,于他而言正是处处可住,号昆仑自然谦冲,不是占山圈地的那种人,不需要相互客气。

  “吾知晓不用招待你,你就随意吧!说起来,现在这昆仑山上还有其他住客,他好像也曾与你有些缘分?”

  “嗯?何人?”有缘之说难以界定,但让号昆仑有意提起者,绝不会平常。

  “傲笑红尘。吾友金包银指引他来昆仑山寻吾。随他来的还有一名可爱的小女孩,你想见吗?”

  “超凡高洁的剑者,我既然住下,自会见面。”

  起身欲寻住处,忽而想起一事,明隅驻足问道:“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

  “何事好奇?”号昆仑听他这样说,也来了兴致。

  “你们鼎炉分峰吃的是什么火锅?”

  号昆仑怔愣一瞬,失笑,眨着眼睛俏皮道:“反正吾不吃涮羊肉哈哈!上次涮的是萍山上长的几片菜蔬~”

  ……六个人约时间站在六座山顶上吃煮菜叶子……

  你们真无聊。

  号昆仑觉得自己若是理解无误,明隅用眼神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

  澄心明台之外,昆仑之颠稍低的山坪,明隅轻倚着山石,目微阖,手持陶埙,和着清风断断续续地吹奏……

  音韵旷远,依风伴云,峰顶云海气腾,隐隐合律而动。

  傲笑红尘正立于澄心明台边缘,倾听着邈邈埙声。无意间一望,对底下坪上一切尽收眼底。

  尚在担心这并非故意的“窥视”之举会让奏埙者不悦,却见对方抬起头对自己微微颔首致意,低头,萧古之音复起,对多了一双注视之眼全无在意。

  “在看什么?”号昆仑缓步走来,见傲笑红尘站在那儿发怔。

  “前辈。吾在看伊……如斯泰然,却又并无失礼之异样感。”

  不只这一次,昆仑山颠就这么些地方,之前傲笑红尘不经意望见明隅多次了,近观时对方会颔首示意,远观时便好像一无所觉。说不清什么缘由,傲笑红尘觉得昆仑山上似乎本就住了这么一个人,只有自己与小红是客人——想想满山跑的很欢的小红……好吧,或许只有他自己是客人……

  但大人与孩子本就不同吧?

  “哈,你是想说他打个招呼说住下,举止间便全无做客的拘束感,一如居于自家,偏偏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自然和谐是吗?”

  “正是,这般心境,似是与道家清净自然之论甚为相合。”

  “然亦不然,这之中的关系……吾也不过是旁观胡猜,不能代为详说。”

  号昆仑没有解释如何然如何不然,复又一笑,道:“他现在这般你便感叹他心境,哈,你若是知晓他从前的事,只怕会吃惊。”

  “哦?若可以,愿闻其详。”

  “有何不可,他不会计较这些。”

  号昆仑与傲笑红尘举步到石桌前,安坐,取云间清气入壶,沏茶慢饮。

  老道长面带回忆,悠然讲起故事。

  “吾第一次听说明隅,是有人闲聊时讲起这件轶事。有一位道人占了一座山作为修行之道场,某一日,一名隐者探访山水来到此地,登上这座山……道人发现闯入者,前去质问隐者为何擅入他人道场;隐者答:此山并未拒绝我。”

  “嗯?既然占山为道场,山脚下应有护山大阵吧?”

  “欸~护山大阵不过依山石草木而设,走对了路自然能不触阵法,事实上故事中的隐者便是怡然而至,轻松进入。也许真如他所说,是山并未拒绝他呢?”

  “哈,也许吧,吾好奇接下来的故事了。”

  “接下来啊……道人听见这种荒诞言辞,认为隐者在故意戏弄自己,怒火炽盛,欲与对方做过一场。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道人挖山而建的住所整个坍塌了。”

  “这,道人之居总不至于修建失误意外坍塌吧?难道是隐者做了手脚……”

  “不能说是,至少不是隐者以功力或者意念操纵。而且隐者说了一句话:看来比起你,这座山更欢迎我一些。”

  “这是什么道理……山亦有心吗,否则如何欢迎隐者?或者此山另有精灵山怪之类?”

  “并非精灵山怪之属……实际上,明隅与山水之间类似的故事不少,所以知情者称他为‘山水为友的隐者’。”

  号昆仑品着茶,斟酌着解释。

  “至于山是否有心……心,乃是人类或者类人之族所提出的名,或许山并不需要有人类意义上的‘心’亦可有其相通之法,将之亦名为‘心’不过方便了用此名的人。”

  “嗯……吾略能理解。但这种能为似乎……”

  “境界很高对吗?确实很高,至少据吾所知,他不久后就真正站在了那扇门前……不过现在,他怕是已无这种能为……”

  “门”不过虚指,“那扇”也不是某一扇。这一说法指的是什么,修行之人都各自明白。

  傲笑红尘顿觉可惜,不由追问:“为何已无?他失败了么?”

  号昆仑笑了:“失败吗?可以这样说。少许知情人亦惋惜此事,叹他莫名执著。但,这或许是他之选择——‘非我所选之路,便非我之路。’——听闻他留下这句话。”

  “道能行至超脱的那一端,怎有可能不是自己所选?”

  “这嘛……以人类的视角观之似乎是不可能,但若抛开人道的态度呢?道只是道而已,走上便是走上,何谓选择?老君有言:能如婴儿乎。婴儿会刻意动用其心去选择吗?”

  “抛开人道?即使如道家之论,也是让人反朴自然……如果他已经悟得师法自然,何以最后关头执著于选择?他所行的究竟是何道?”

  “有这样一个人,他起初悟道便未行人之道,甚至不是归复如婴儿,而是全然如人道不兴时的自然……身是山,行是水,于此人外之道,走得至诚至静,毫无杂念,不存欲求,甚至不曾执著于长生、逍遥、掌控自我等等概念。你认为他行至超脱之境奇怪吗?先不以常人求道之途去判断,只问这种状态。”

  “不怪。且不言此状态有合于佛道理念之处,单说这种状态与他的道之契合,能得道并不奇怪。”

  “有一人行走红尘之中,如同赤子,于任何世事不惧亦不拒,当喜则喜,当怒则怒,当哀则哀,迷茫之时便静,潮涌之时便动,心如明湖,映照万千。此境如何?”

  “大善。”

  “这是同一个人。”

  “啊?但后者所行可谓是人之道,或可谓红尘炼心而已……”虽然有所意料,当真听闻如此,傲笑红尘仍是愕然。

  “吾曾与他论道两次,发现他并不曾考虑这是所谓红尘炼心。实际上,他从不思考这些事是否有牵连。从吾的描述中你应该能理解这份不思考,同样是自然而然。”

  “这样做,他的道可以保持吗?除非他得道之时,红尘炼心同样功德圆满。”

  “因为不动念,所以行的坦然,直到他要推开那扇门……”

  “道与心最终冲突了吗?”

  “是冲突、是融合,还是有其他变化,吾非亲历者如何确知。吾只知他几乎陨落了,最终道途崩毁;自身则在生死边缘挣扎了数百年,待劫难了结后也是功体减退……”

  傲笑红尘沉默,由一件轶事引出来的故事有些超乎意料,他一时说不明什么看法。

  号昆仑抬头看了看依旧翻涌的云海,其气已失了音韵牵引,恢复往日状态。

  “其实你可以去找他聊天。他很少与人深交,但并非不好相处。你去,他会欢迎你。哈哈,也许你可以带着小红一起,他喜欢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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