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罪恶坑（下）
一只手伸进盘子，揪起一粒眼珠放进嘴里，嚼的咯吱作响……
“明仔……隅，你盯着我的零食做啥，想吃？想吃我分你一点好不好？”
此刻话中的玩味与不怀好意傻子都能感受的到！然而狂龙犹嫌不够，他回味着对方眼底一瞬漏泄的痛楚，非要将事情挑明——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到底久不久我记不清了，反正故事都要这样讲——总之很久很久以前，外面有一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恶徒，不知为何被一位高人盯上了，这只恶徒别的不如高人但是——伊很会逃跑，而且还边逃边要杀一两个人来爽！他噶意杀普通百姓，这样较快较方便嘛……”
发现明隅依然情绪尽敛，狂龙也不急，兀自手舞足蹈讲的绘声绘色，好似这个故事在他看来非常精彩趣味。
“……后来伊也不想一直逃，就给高人留了一封信：‘我去罪恶坑，你麦再追杀我，否则我死也要拉足够的人垫背！’当时罪恶坑声名已起，高人不想再有人伤亡，知道此地许进不许出比关牢笼还有效，便答应了。然而——你需要我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吗？赫赫，善良的明隅先生？”
……然而，此人找了罪恶坑附近的一个聚居地，屠杀了整整一个村落的人，挖了所有人的眼睛，之后立即逃入罪恶坑……
刻意留白迫使明隅自己回想当时情形，狂龙轻轻哼笑，继续讲“故事”。
“这位高人实在有够谨慎，答应要求之后并没有放弃留意伊的行踪，所以很快就赶到，可惜——慢了一步！”
“明隅你说——你们这些好人是不是总要慢一步？那个聚落多少人？一百？两百？反正眼珠太多我也记不清了……于是，高人就追杀伊直接进了罪恶坑，并且在众人围攻之下依然将那人半废了，但是——被英明神武的罪恶坑领导·狂龙一声笑拦住……”
……最后明隅没有下杀手，狂龙也没有集合罪恶坑的力量围杀明隅。
狂龙当时说——
［你在这里杀人，罪恶坑失了信誉，我只能让这些恶人们都走！]
［……你能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吗？只要跑出去一个，造的杀孽会不会比已经死了了的村民更多？]
［……村民已经没了，你追杀的这个人进来之前还要杀人只能说他太嗜杀太恶毒！既然没能在外面将他杀掉，你非要追进来岂不是无理取闹？]
［……明隅，我们各退一步，我不计较你闹罪恶坑，你也稍尊重一下罪恶坑的规矩怎样？］
一番话劝说中夹杂威胁，明隅只能答应，但是——
“但是，你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入坑之前——突然想起来虐杀那么多人，对吗？你以为那些人会死，是他突然发疯，所以后悔没逼他更狠、速度更快，让他早一点进入罪恶坑？”
狂龙一顿，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明隅呀，恶人总有恶人消息渠道，其实他只是意外得知——罪恶坑的罪首特别噶意吃人眼珠子……”
“赫赫……赫…哈哈……怎样？我是不是比你还善良～当时看你难过的要死，我那么好心不说明内情，让你免太自责！现在你这么冷静看起来是承受能力很好嘛，所以——所以我又好心告知你真相不让你被蒙在鼓内——善良的明隅先生，不感谢我吗？”
轰然巨响。
突然气劲惊爆！震荡整个广场——
狂龙一挥手，稳住险些被明隅掀翻的虎纹石椅。看着他终于抑制不住轻颤的袍袖，幻想着藏在内中的拳头是怎样死死攥紧……
笑声越发恣意，眼神越发毒辣，眸光似毒蛇伸出信子舔舐即将被置于牙尖的猎物！
渐渐他整个人开始癫狂，为猎物的反应而欣悦兴奋，更深底藏着的一点幽邃冰冷则盘算着要再给一击！
“啊哈哈哈……你生气了！你真正生气了！麦这样……小龙龙、小龙龙很怕咧！哟——瞪我？还要放冷气冻我吗？呜…呜呜呜……你弄坏我的椅子！你自己害死人不能接受对不对？你不检讨自己还来欺负我——阿姐快来救小龙龙啊——冥仔鱼比阿魃咧还坏！他们都欺负我——你要带萍山来救我啊！”
干嚎的话语，荒唐的用词，不断挑起被阴毒刺伤之人更多难以压抑的怒，却不料某个惊人的信息，令明隅几乎控不住的心神再添纷乱——
“你在叫谁阿姐！”
“哇啊……呜呜呜，”哭嚎忽断，狂龙瞬间换了无辜神色，说的十分单纯。
“咦——被你听到了？阿姐？练峨眉啊，练峨眉是我的亲阿姐，她狠心跑去修仙不要小龙龙了，小龙龙很想她哩！呜哇…呜……我的阿姐……”
狂龙说起练峨眉三个字时，眼里的光亮的惊人！
心生不详的人吐字如刀，是不加克制的冰冷：“萍山为何突然现世？”
“你怀疑我？你在质疑狂龙的信誉吗？哼哼赫…赫赫赫赫……放出萍山的当然不是魔界，但是翳流、翳流最终从魔界探子手里截走了七彩云霓——很正常对不对？所以说才不需要小龙龙自己去找，天意啊～阿姐总是会现世的！哈哈哈哈……”
的确很合理，翳流现今夹杂在正道与魔界中间，看似是进退皆可的第三方，但在月才子与药师的连连算计之下，实际上成了正道应对魔君的缓冲带，与魔界方却也不敢彻底结盟。
然而萍山降世后就不同了——超然的登仙者不会主动把翳流这种尚无绝对威胁的派门放在对手位置，却与阎魔旱魃是没有任何缓和空间的死敌。这样翳流才真正成为坐收渔利的第三方……
再去怀疑狂龙在萍山降世的过程中是否有做手，连捕风捉影都算不上，明隅也无法探究此事。
心知狂龙意图一步步打压对手以占据心理优势，然而疯癫的人一边说，一边“嘎吱”咀嚼那盘“零食”，甚至故意调整多个角度展示吃眼球的一幕——
明隅的心性让他根本做不到刻意逃避，白森森的眼球之上密布的红色血丝如针刮着心，一次次唤起当日景象……
遍地尸体每一具都空着眼眶，脸上可怖的血洞如数百张血口撕咬着愤怒自责的人……
造成这一切的狂龙一声笑，亲切温柔的叫练云人“阿姐”。
这句话若在平日里听到，他能冷静思考后轻松处理麻烦；现在的效果却如同巨石砸进备受狂风暴雨欺凌的湖心——一瞬停滞后掀起更多压不住的凶浪……
狂龙对自己的“战果”非常满意，他相信现在明隅即使出手也只有失败，何况——
“惨惨惨，你现在还能下手杀我吗？如果可以，你是不是想把我抓起来捆去见家长？可惜——你做不到唷～明隅～现在换我考虑，要不要——”眸光一厉，声音愈转低沉。
“彻底留你在罪恶坑？死在这！”
刺人的话语，意图穿凿出最大的破绽。
无法抱着必杀敌人的心，平稳的心绪半数乱于愤怒，半数陷入自责悔恨。狂龙似已立于不败之地，若明隅当真受激出手，只有更容易对付！
然而，最终的结果让罪首失望了——
明隅仿佛在刹那间镇静下来。
没有出手，他只是提了一个要求，声音竟然也恢复了听不出情绪的平淡。
“既然罪恶坑内还有人，你——”明隅指向审官，“劳驾带他们过来。”
狂龙收回兴奋狂舞的恶意，夸张的肢体也安分下来，背手挺立，难得真正褪下些疯癫。
边思考着明隅用意，边试探道：“在我的地盘指使我的人，明隅你勇气很足啊！”
没有罪首的命令，审官自然不敢动作，只是忐忑不安的看了眼狂龙一声笑，怕他迁怒。
“你不动也无妨，我可以请别人去。”平静话音刚落，审官双膝弯折跪趴在地，已被气劲打残！
明隅转向判官：“你去，求你的罪首下令，让你执行我的话。”
在场众人陡然一惊。
判官恐惧顿生跪倒欲讨饶，却不知要怎样求。
狂龙心中惊疑，摸不准明隅突然出手是要做什么，他这一举动虽没见血，但也不是什么常人做为。
罪恶坑内审、判二官换了数不清多少个了，狂龙自然不会顾惜下属。有心拒绝，但是……明隅意图不明，现在忽而镇定到看不出心绪波动，之前的试探也看不出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的确如同被此人揭穿的那般，罪恶坑里处处危机，即使是狂龙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是以他心有顾忌不敢对上状态尚佳的明隅。如今心理战似乎失败了，焉知明隅是不是会寻机下杀手？
“你想做什么不能直接跟主人家提吗？不能越过主人去打狗啊！”狂龙斟酌片刻，暂时没有发疯。
明隅听见这句话丝毫不见变色，却像是正中下怀，顺着狂龙的意思道：“罪首下令让坑中剩下的人过来吧，你的客人想见见他们。”
罩上一层觉得趣味的表情，狂龙眼底的冰却在扩张……
气氛一时凝固，两人仿佛在对峙。一者淡然如常看不出任何想法，一者毒目寒光只露出扭曲笑意。
终于，狂龙说了声：“你这样请求了当然可以啊！”随即挥了挥手，让判官去办。
不多时，广场上挤挤攘攘站了数十个坑中恶徒，众人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狂龙一方面琢磨明隅用意，同时也在思考趁机让所有人一起围杀他的胜算……
瞬间——
森寒杀意笼罩众人！风如刀，气似剑，凄厉呼啸！
劲风扫荡卷起木石，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风停，人群空了一半……
血雨淋漓浇在其他人脸上身上，激起一片片颤栗。
“啊！”、“呜……”
“杀，杀人啦”
……
太过突然，后知后觉的惊叫声在狂龙出手散开血雨时才爆发。
确实太突然了。
破玄奇活着的事实、完整的肢体以及方才击折审官双膝而不见血、包括多年前留下的印象……种种“手下留情”的迹象蒙蔽了狂龙，岂料到……
场上的人死状凄惨，支离破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一两个拦腰断去没死透的人还哀嚎了一阵……腥浓的人血被利风裹挟着，将整个广场洗了一遍，连狂龙身上都被溅到些……
“我跟你们罪首商量，让罪恶坑上下不得骚扰忠烈王府，你们的罪首拒绝。我只能找其他的方法，比如——盯紧罪恶坑上下。可是你们人多而我只有一个人，就只好尽量杀掉你们了……其实麻烦少一个是一个，对么——罪首。”
明隅说了闯入罪恶坑以来最长的一段话，淡无波澜的低声几乎让人产生他在温柔地跟人商量的错觉。
……突然没人再出声。
众人安静的气氛与狂龙发疯时不相上下，望着那个站在血污中心的人，又偷偷看了眼狂龙，最后只敢发着抖将脸深深埋在碎石里，祈祷能再次逃过一劫……
何必呢？身处有所限制的环境中时不知自控，等真正陷入弱肉强食的罪恶坑，才惊觉为所欲为只是狂妄的幻觉，实际上不过是做了丛林里的野兔。
狂龙盯着明隅，却撞进一双漆黑瞳孔——狂龙一瞬间觉得明隅可能是疯了，然而不见底的黑里突然透出一丝清光，仿佛嘲讽着狂龙的枉费心机！
如何收场？狂龙迅速思考这个问题……
从方才一击已经见识到明隅的实力；心理战破功，抓不准之前那些是否可以作为心理弱点；对于先前此人有伤在身的判断也越发怀疑。
经过厉如雷霆的狠辣残杀，再要围攻已经不可能了。明隅输了是死，然而狂龙自己只要受了重伤都很可能是死——老三虽然不足虑，但是还有老二……以及孤独缺……
——“啪”、“啪”、“啪”……
狂龙放下鼓掌的手，欣然笑道：“哈哈哈，明隅……你很好，很好！小龙龙欣赏你！你这么狠的人要罩着那个劳什子忠烈王府嗯——可以啊！我立誓——只要你明隅活着一日，罪恶坑上下包括狂龙一声笑在内都不会去动忠烈王府！如何？我狂龙发誓的信誉好，你也知道吧？不然就不是这种做法了对不对？”
“一言为定。你们的假期还要继续？”
“赫…赫赫赫赫哼…哼——罪恶坑里绝大多数的人比起你弱的像兔子，大灰狼都威胁要吃掉他们了，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自然是——”
狂龙挥了挥手，召判官近前，说道：“通知他们结束休假！跑太慢被狼吃掉——麦怪我没提醒他们唷！”
狂龙立誓的信誉尚好，算是他仅有的优点之一。即使想要动手脚，他也不会去正面报复打破誓言，应付目前足够了。
至于长远……罪恶坑如果一直这般行事，狂龙也猖狂不了多久……
明隅踏过遍地血肉污浊离开。
狂龙一声笑直直盯着他走出罪恶坑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眯着眼，掩住疯魔尽褪全然化为冷意的光。
他答应的是不动忠烈王府，可没答应不报复这位多管闲事前来相逼的人啊……
——————
了无之境。
无悼一人庸隐居之处，目前主人已经留书出走避灾，将屋舍全权交托给了药师。琉璃仙境被魔界攻破魔化之后，此地也就成了正道的主要据点。
原本居住的愁落暗尘、惠比寿等人已经离开，七彩云霓之事已经完结，他们的险境自然也基本瓦解了。
忠烈王府的人剩的不多，药师索性将人全部带到了无之境暂住。
屋内，药师与忠烈王正在就重建王府做一些交谈。
“……呼呼～笏君卿，保护你的大英雄好像回来了！”药师听见屋外动静，摇头晃脑说着调侃明隅的话。
忠烈王与药师说了会儿话，受到药师乐观平和的影响，心头压力卸去不少，心情也渐渐稳定下来。此刻应着药师的话说道：“那么笏某理应前往迎接才是！”
两人推门而出，正看见明隅踏入小院。
“嗯？这么重的血腥味！”药师一步跨到明隅身边，才发现他衣摆袖口都是血，连发梢都打湿了……想把脉，却突然被明隅握住手腕。
药师心下暗道他状态不对，没有强行动作。
笏君卿大惊：“先生受伤了吗？是君卿连累先生……”
“不是我的血……我…无事。罪恶坑的事情解决了，过几日你们便可以回去修整。”
明隅的声音太轻，轻的像是飘散在空中的雾，脸色也苍白的可怕。即使是上次傲笑红尘离开的时候触景生情，也没见他这副模样。
药师不相信他无事，追问道：“你说解决，是如何解决？”
“狂龙立誓——只要我活着一日，罪恶坑上下包括狂龙一声笑在内都不会去动忠烈王府。”
笏君卿敏锐发现内中问题：“忠烈王府求活但不畏死！只是先生，此誓言恐怕会让狂龙一声笑起了杀你的兴趣！”
“若不留此破绽，怎能促使他一定会立誓并且遂行……安心吧，想杀我的人都死了……我还活着。”
药师一怔：“你是故意导向这种结果？太过于危险了！”
“……你们要当心狂龙，不止是他的武力……最好能……杀了他。”掩在袖中的手虚握，才发现掌心刺痛。
明隅尽量隐去一丝凄哀，维持平静道：“慕少艾，我感觉很累……让我休息一下吧……”
话音未落，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终于支撑不住倒落身躯。
慕少艾立即将人揽住，把脉：“外伤不轻，元气亏损……嗯？心神受创……”这是经历了什么？
“哎呀呀，之前羽仔去一趟罪恶坑，回来就整个人都郁卒了！现在明隅去一趟罪恶坑，回来就吐血昏迷，那个所在真是有毒、有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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