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草木皆可为兵

会馆地盘不小，人却不多，苏妄等人一路走来，仿佛走进尘封的历史，清清静静的，空廓的走廊，失色的画栋，漫长的野草，一切孤寂。

        “难道破败如斯？”苏妄等人心情沉重，距离会馆辉煌时也只三四年，至今提起精武行会，大家都要竖起拇指，哪想表面风光的会馆，竟然没落了。

        柳言欲言又止，似乎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更怕吓跑了前来考察的贵客。一时间，大家都没了说话的欲望，慢慢的走过，只剩下脚步声。

        接近演武场时，终于有了些生机，传来稀疏的呼喝声。声音虽然年轻，虽然稚嫩，但整齐有力，豪气不减当年，依稀可见霍先生号召消除门户之见，健身强国，提升民族素质的音容相貌，整个会馆仿佛活了过来，柳言更似放下心间石头。

        “等下让几位师兄负责讲说吧！”她这样想着。

        走进演武场，一个短打穿着的汉子正领着七八名年轻人练武，他身材不高，皮肤黝黑，但脸色沉着，目光坚毅，就是天塌了，都无法让他动容。

        汉子眉头轻皱，显然是看见苏妄等人，有些不喜，但也没说什么，挥挥手让柳言带着大伙进屋。

        几个年轻人更是教育的很好，虽然好奇，也只是一眼撇过，仍旧将精力投入到练武中。

        苏妄却眉头紧皱，他看得出这些人面色有些消黄，这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练武是一件极其消耗体力的事，营养若跟不上，何谈练功？这身体早晚得垮掉。这些人只凭一股精神在支撑，但人是铁，饭是钢，长期吃不饱饭，就是精神在高昂，也只有空架子。

        “会馆的境况确实不太好！”

        苏妄转头四顾，眼神一凝。演武场周围摆着许多架子，架着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但更多的却是一些石条，或竖或躺，堆积在角落。

        他看得出，这些兵器都不是真货，而是刷了漆料的木器，当真是样子货。而弟子们打熬力气所用的，只怕还是这些石条。

        “竟然艰难至此？”苏妄很难想象会馆把兵器典当，若不不碰兵器，这些武者永远称不上出师，就好像一个训练已久的士兵，若是不上一次战场，无论他的训练年限有多少，在真正的战士面前，都只是菜鸟。

        “小言，你这是？”

        就在这时，从屋里走出几人，脸上都有些愁容，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长袍的青年，与一个鬓发半白的中年人。青年年岁不大，但沉重的压力消耗了他过多的精力，已经显出老态。中年人全身朴素，但手指上留下的扳指印、戒指印，都表明他年轻时曾经富裕过。

        “大师兄，侬大叔！”柳言一一问好，欢快的像只小小鸟，让她处理会馆大事，可真为难她了，她也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

        原来，青年正是会馆如今的当家人，唐山。那个中年人是霍先生生前的至交好友，默默支持会馆支撑的无名英雄，侬劲荪。

        唐山等人默默听完柳言的述说，听到考察之时，他背后的几个青年都有些兴奋，于文强更是微微挺胸，好似他出的资。

        “大师兄！”几个师弟都有些心动，等待唐山做主，如今会馆正是艰难之时，有这等援助，说不得就渡过这一劫了。

        唐山在几人身上微微打量，看到苏妄身上的长袍时才轻轻点头，似乎对考察之事，不那么排斥。侬劲荪保持着微笑，一眼不发，显然是个懂礼仪的人。

        “学习可以。”唐山点头，却又道：“考察就算了。”

        “大师兄！”几个师弟着急了。

        唐山挥手道：“我也不瞒几位，会馆的情况不是太好，就是投入大量钱财，这一关恐怕也过不去。”

        柳言急得快跳脚了，“大师兄怎么能这么老实呢？这不是赶人么？”

        “我明白！”苏妄笑道，对此毫不在意。

        “不，你不明白！”唐山走到兵器架边，抽出一把大刀，就往自己大腿砍去，吓得苏蔷薇惊叫出声，于文强也不忍直视，撇过头去，只有苏妄与精武行会一众师兄弟们目不斜视，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咔嚓！”

        并没有金铁入肉的声音，反而是木器断裂的声音，苏蔷薇这才睁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把木刀，柳言更是痛不欲生的样子，好像握在手心的金子，突然长了翅膀自己飞走了。

        唐山丢下木刀，沉重的说道：“五日前，巡捕房来人，通知我们兵器乃管制之器，不得私藏，当场没收！”

        “就是，他们好没道理，我们会馆的兵器是登册在案的，可他们偏偏说文件过期，已经无效了。”柳言小嘴一撅，埋怨道。

        唐山并没斥骂柳言，这话他们不能说，柳言童言无忌，说说倒没关系，也好发泄心头郁气，又道：“三日前，和族黑龙会馆前来踢馆，带着大量兵刃，人手一把太刀，别着一只双截棍，伤我众多弟子，至今还在后院养着。”

        这回柳言无言了，两眼通红，快眼哭下来了，几个师弟更是握紧拳头，青筋暴起。

        “我想你们该明白了！”

        苏妄等人自然是明白了，这一系列冲突，都是针对会馆的。巡捕房为洋人出气，和族也是洋人的狗腿子，一切都是因为陈锟所起。何况，据说陈锟也曾踢过黑龙会馆的场子。洋大人们不开心了，故意让巡捕房折腾会馆，和族趁机跳出来表忠心，同时打击国人民族士气，抬高自己。

        “只怕还没完吧？”

        “是的，和族已经下了战帖，还要来战，这回他们请了大都市各界的报馆一同前来。”

        唐山眼露痛苦，铁打的汉子，也红了眼睛，会馆乃霍先生一生心血，若是丢脸丢到世界上，想来霍先生也要气得三尸暴跳。

        但他们不能不战，这不仅关系会馆名誉，关系名族气节。苏妄来时，唐山等人正在商量对策，因此对陌生访客不是那么待见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苏妄轻轻踱步，不紧不慢，看得柳言牙痒痒，“会馆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落井下石！”

        唐山等人更是不信，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和族人可不跟你讲究，车轮战是第一关，你若过得这关，下一关可是群殴了，反正报纸上还不是任他们瞎写。

        偏偏会馆不敢真的打死人，不然就成外交事件，出手难免束手束脚，而和族可不会有这样的考虑，几日前受伤的弟子就是明证。若非他们见机得快，也一拥而上，只怕今天会馆就要挂挽联了。

        依会馆商议，他们决定请其他会馆高人出拳。另一方面，也邀请交好的报界观赛。可惜，大家畏惧洋人势力，送去的请帖，至今没有回音。

        人群中，只有苏蔷薇见识过苏妄的一鳞片羽，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犹有兴趣的打量苏妄，看着他要出什么幺儿子、

        果然，苏妄没让苏蔷薇失望，只见他取过一只木剑，试了试手感，说道：“你们可知道，武学有种境界，叫做摘花飞叶皆可伤人！”

        “当然听过！”柳言这回是怎么看苏妄都觉得不顺眼了，语气中充满浓浓怨气，会馆师兄弟们更是气愤。

        摘花飞叶皆可伤人，这句话只是说明暗器手法高明，但指望在暗器上下功夫，只怕和族人要笑话国人卑鄙下流，而且一时也找不到这样的暗器高手。

        但唐山和侬劲荪却不这样想，只要能保住会馆名声，就算不是正面战场胜利，也很难得。反而有些恍然，以为苏妄就是这样的高手。

        他们仔细观察他的双手，却见他十指白皙如玉，比之女子的双手还要好看，这样的手，说莫说练过武艺，就连阳春水恐怕都没沾过。两人顿时有些失望，“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但还抱着一丝念想，希望苏妄真的认识这样的高人。

        苏妄哑然失笑，忽然反应过来，这句话不是这样说得，他却是代入后世的说法，将两者混淆了，说道：“我们可以换句话说，有一种武学境界，叫做……”

        他停了停，环顾四周，一字一顿道：“草、木、皆、可、为、兵！”

        说话间，他挥下木剑，划过一道斜月，收剑慢慢走回，身后的石条哗啦一下滑了下来，断成两截，断口光滑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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