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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往事,旧人


昏暗到极致的地下甬道,度过不知多久的黑暗,方才到达尽头。

        一堵石墙与石壁贴的很严实,只要轻轻按下某处积了灰的旋钮,场景便大有不同。

        冉沉舟只身一人掌着灯,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到这儿来。

        在这暗夜里,昏黄的烛火指引着他,也打在他脸上。

        稍带稚气的眉目里翻涌出不明的情绪,似恨意……

        儿时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翻滚,眼中的冷意更甚。

        被鞭挞?被辱骂?

        被人按在石壁上去学狗叫,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

        还要被那些人奴役?

        不是要让我死吗?

        好啊!

        先有命来拿再说。

        现如今,确实没有人来找死了。

        “咣当”旋钮被按下,机关使动着石墙移开来。

        眼前一片大亮,已再不需要蜡烛。

        阳光明媚的刺眼,将刚才的阴暗荡涤一空,打在他的脸上像是一种久违的温暖。

        生活在阴暗潮湿中的毒蛇,见到光,也会朝它吐着蛇信子吧,何况,他只是只上不得台面的蝎子。

        是啊,那时的他是多么需要光啊!哪怕就一丁点……

        这里大概就是那段日子他最想要去的地方吧,所以他建了这个地方,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吧。

        冉沉舟把腿迈进了柔软的草地里,听着这里流水潺潺的响动。

        很大,大的没有边际,是想出逃的吧?

        大概是想的。

        自己想离开皇宫,离开这权力之巅,那个人大概也是想的吧……

        他在这里漫行,惊奇的发现这里的花还未谢,原来已经这么就没有来过了吗?

        衣袍沾染到了花草上的露水,也沾上了那个人的味道。

        “你来啦……”

        很熟悉的声音,却也是他最不愿听到的,人有时就是这么矛盾。

        冉沉舟转过身去,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男子立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向冉沉舟这边缓缓走来。

        明明是十八九岁的好儿郎,却让人无故叹息。

        一身素衣,与乡野融为一体。清瘦的脸,与他的身材一样瘦,瘦成了皮包骨头。皮肤不知是在强光的照耀下还是真的生了病,竟然白的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睛却好看的紧,亦能让人联想到他昔日的风采。

        见冉沉舟没搭理自己,这是意料之中的,但他还是与他搭话“去我那儿坐坐吧……”

        冉沉舟以前常来这儿,却很少去他那儿坐,今天他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但确实有点破天荒了。

        只见冉沉舟转过身去不理他,自顾自的去了。

        男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长舒一口气,拿上东西跟在他后面。

        二人走到一处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个很古朴的木架房屋,年代似乎并不久远,屋檐下晾着一些风干的蒲公英。

        风一吹,只留下枝干拍打在一起,发出漱漱的声响。

        男子急忙收拾了一番,把冉沉舟迎了进去。

        屋内陈设也极其简单,看得出主人是喜爱简约风格的。但是墙壁上挂着的字画,手法独特,一派恢宏。所处之人亦有种身处陋室,而非陋室之感。

        屋内弥漫着强烈的药香,有些刺鼻,冉沉舟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

        男子弯下腰去给他煮茶吃,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阿舟半年不见,好像长高了不少。”男子沙哑的嗓音传到冉沉舟的耳朵里,又是一阵不悦。

        “管那么多?还不如好好治治自己的病。”听出男子的声音里透露的疲惫,冉沉舟不好再继续无视他。

        男子粲然一笑,随即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无论冉沉舟给自己带来多好的药,都到了治不好的境地,这些,包括屋檐下的蒲公英,都只是用来续命的而已。

        心死之人,身亦亡了,不过枯灯一盏,何须挂念?

        二人就坐在窗前,一人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无思无想,一人认真烹茶,却处处是小心翼翼。

        茶煮好了,男子亲手为他斟茶。

        淡黄的茶水上浮着一层奶白的沫子,盛在这白玉小碗中,很雅。

        茶香顺着鼻息钻进脑袋里,清明。

        这味儿清冽,回甘,还是冉沉舟喜爱的口味。

        “味道怎么样?”男子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冉沉舟。

        被他盯的有些不自然,冉沉舟晗了颔首,打发了他。

        男子又笑了,他不会告诉冉沉舟,这是他专门辅以并蒂夏荷浸泡过的茶叶,用十日内收集的露水煮的茶水,虽然过程艰辛,好在人还是尝到了。

        他向来如此,过多的,冉沉舟无需知道。就像自己的病一样……

        “还要吗?”眼见茶杯见了底,男子想再为其斟茶。

        “不必了,我自己来。”冉沉舟有意疏离自己,他心里清楚。

        望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心里是有愧的。

        曾经的孩童不再黏着他要他陪自己玩,不再嚷嚷着要他教自己读书,不再叫他哥哥……

        他很怀念,可终究也只是怀念罢了。

        每见一面,都会勾起他过往的那段不堪记忆,像是生生凌迟一般痛苦。

        他背叛了自己的良心,逆了自己的信仰,这是他的罪过,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也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他……不该对一个小孩儿下手……

        冉沉舟看着他这般望着自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又是那些事?便出声打断了他,“你好好养病,我走了。”

        男子有些急了,半年不见他,昔日孩童模样褪去,冉沉舟已有少年之姿,清逸又冷淡,比之前的话更少了……

        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的稳重,身上隐隐的淡漠让他有些害怕。

        面对这样的冉沉舟他更不知如何开口了。

        看着冉沉舟要走出屋了,他才缓缓站起来。可整个人像是芦苇一般,风一吹,便只剩下杆了。

        踌躇半天,瘦削的脸上全是愧疚,只听他豁出去了般说:“阿舟,我错了……也不妄想得到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可以过得开心一点,忘掉过去的那些不愉快。”

        霎时间,冉沉舟的腿顿住了。

        “你不提也就罢了,夜夕存,你还让我忘?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想忘就忘?”冉沉舟最不愿听到话还是来了,心中的怒火不知向何处宣泄。

        少年手紧捏成拳,眼眸里满是对男子的不屑与讥讽。

        夜夕存嘴角抿成一条线,他想对冉沉舟说自己没忘,一点儿都没忘,当年的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惩戒他。他只是希望冉沉舟可以慢慢放下,不要像他一样,让其在心里滋生成疾。

        但这些他都说不出口,是啊,他有什么资格呢?

        那柄匕首割断了他们的情分,也成他永远的噩梦。

        他承受着冉沉舟伤人的话语,他告诉自己这些都是自己应得的。

        眸中的光辉渐渐暗淡了下来,真个人快要倒了般,到最后只能露出一丝苦笑。

        好像他只有笑这一种情绪表达了……

        冉沉舟没有再说话,冷笑一声,离开了。

        夜夕存知道他肯定在笑自己,

        快看看啊,当时名冠九洲城的五皇子,竟落得个此等下场,真是让人惋惜啊!

        当时,谁不知道那位五皇子啊,九洲城里的摘星榜上年年他都是榜首,官道赛马也把几位哥哥甩在身后,一骑绝尘。还是贵族少女们茶前饭后谈论的对象,就连第一名家穆家都有意将自己的千金送来联姻,那是有多风光啊。

        而现在的他脆弱的犹如骷髅,碰一下就会散架。又有谁还会记得他?

        当初凭着三哥的头颅苟延残喘的活着,现如今倒不如直接死了来的痛快。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他最不愿回想起的那一年……

        杏花微雨,天气初凉,与今日天气相撞。本来和父皇约好了我们要一起去狩猎场围猎的。

        三哥还专门为我打造了一把好弓,听说是用牛角打磨而做的呢,可是,我等了半月都没有收到,激动的心情被消磨殆尽……

        等不来好弓,也没等到出宫,等来的却是父皇驾崩的消息。

        这叫我怎么相信啊?父皇可是位身体康健的小老头儿,他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

        他还亲口承诺我们兄弟姐妹去秋围,不是说天子都是一言九鼎的吗?

        可他,怎么食言了……

        沉浸在悲痛心情中的我满脑子都是与父皇之间的回忆。

        他待我极好,因为我的生母贤妃是他最宠爱的妃子。爱屋及乌,我也成了他众多儿女中最受宠的一个,也是最出的风头的一个,同样也是最小的一个。

        我犹记得起灵那天风很大,黑绫漫天飞舞,白色的纸钱撒了一路。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敬爱的小老头走了,他将永眠于地下,和我的嫡母罗皇后一起……

        将父皇送入了皇陵,没等我从情绪中走出来,就出了那档子事。

        三哥按父皇遗嘱里的意思要继位新皇。

        可最终坐上皇位的不是他而是那个神秘男子。

        从那男子口中得知,是我三哥毒杀了父皇。

        可这怎么可能啊?三哥待人亲厚,为人正直,相比于大哥的太子之位登基为皇,我更希望是三哥。

        但他死了,死了!

        我想为他收尸,可连尸首都找不到。一时之间,我失去了两位至亲。

        朝中诡谲多变,大批朝臣不知何原因被替换,那神秘男子也就把他推上了这风口浪尖之处。

        可他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八岁小孩啊!他会立马成为众矢之的的。

        果不其然,我的兄弟姐妹们把矛头对准了他。开始仗着自己是纯正血脉,年纪又大就欺负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孩子。

        我本不想被牵扯进这趟浑水里,可事与愿违……

        那天,我坐在别苑里喝酒,抚摸着那把三哥还未送出的弓,是牛角做的,半透明的角壁上还雕刻着暗纹。

        指腹摩挲在那些纹路上,我竟摸出了些不同,仔细一看,弓的一角刻着我的名字“夕存”。

        我抱着侥幸的心理看了另一端,果不其然,那上面刻着极细微的四个字,

        “兄皓凉赠”

        眼泪无声滑落。

        脑海里全是三哥生前对我说的话。

        他承袭父皇的好手艺,第一次出师,便是我怀里的这把弓,谁曾想,这竟成了他的绝笔。

        我难过的不能自已,觉得全身上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我低着头,任由泪水打在泥土里。

        一只小手出现在我眼前。

        “哥哥,你别哭了!”

        稚嫩的小男声里满是童真。

        我抬头望去,是冉沉舟那双无害而又单纯的眼,我承认,我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之后,我教他识人,教他不要太善良,教他不要太相信别人,连我都不能完全相信。

        他也总是爱黏着我玩,可带小孩这方面我并不熟悉,只能自己干什么都把他带上,慢慢的他竟把我当成了他的亲兄长。

        大哥和二姐他们假意与他交好,把他当小弟弟看待,其实都是为了获取他的好感,以便他们日后好骗他退位。

        本可以不用这么麻烦,但神秘男子的实力他们一无所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用权宜之计。

        他们慢慢的欺负了他一两次,他可怜巴巴地跑到我这儿来向我诉苦。

        我想帮他,可大哥他们让我和他划清界限,否则就找人陷害我母妃。

        没了父皇的庇佑,我不能拿我母妃的性命开玩笑,她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但我又不忍他被伤害,在我心里,他成了我对父皇和三哥的情感寄托,或者说,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我的亲人。

        所以,我只好提醒再提醒,让他考虑清楚再去相信别人。

        他确实做到了,但是我没想到,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我对他的好竟然成为了引他跳下深渊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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