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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绝处


他们鏖战到日暮西斜,竹林里刀光剑影将这天地间映得仍亮如白昼。

        连番应战后,此时殷梳和须纵酒都已经明显感觉到体力的流失,但他们都苦苦支撑着,也仍未放弃寻找对方的破绽。

        终于,一个错身间他们如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二人一刀一剑分别从前后贯穿了一个长老,黑红的血液喷涌而出,那长老从剑阵中坠了下去霎时就咽了气。

        见此景象其余的长老猩红的眼里满是浓重的愤怒和杀意,杨长老则只是淡淡地看了眼死不瞑目的老伙计,表情无太大波动。

        双方再次陷入僵持。

        杨长老忽然开口:“须少侠,你知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闻言须纵酒果然身形一僵,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从清玉宫这里听到这句话,难掩震惊抬起眼看着杨长老。

        殷梳心中同样被牵动了一下,但她保持一份警惕,提醒道:“敛怀,别听他的,这个时候他肯定是想蛊惑你。”

        须纵酒定下神,握着刀面如止水地继续和剩余的几位长老对峙着。

        现场除了杨长老外的其余人都有些意外,根本没听懂他现在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杨长老看着须纵酒的反应,了然一笑,接着说:“想来丘山宗主就没有告诉过你吧!或许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吧!”

        在场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殷梳和须纵酒的心都缓缓地被揪着往下坠去。

        他们心里明白了这个杨长老说的或许不全都是在骗他们,起码他是真的知道须纵酒的身世秘密,知道他并不是由常乐宗前任宗主亲生。

        殷梳伸手握在须纵酒持刀的手上,感受到他的隐隐颤抖。须纵酒也顺势往她身上靠了靠,从她身上汲取安心。

        无论是真是假,殷梳都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再说下去,她怒斥杨长老道:“你太卑鄙了,不要妄图用胡说八道来扰乱我们!”

        “孩子啊!”杨长老目色浑浊,语重心长地开口,“在这个世界上还知道你身世的可能除了丘山宗主便只有我了,我原本想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可我方才看你负隅顽抗的样子,实在是觉得感慨。”

        满意地看到须纵酒怒不可遏的神情,杨长老慈爱而又恶劣地接着说:“你顽固的样子和他们真的好像,你可知刚极易折?若他们当年学会哪怕一丝变通恐怕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吧!”

        见须纵酒极力控制的心神终究还是受到影响,他渐渐露出迷茫之色,殷梳大急,掀起一道剑光朝杨长老喋喋不休的脸劈了过去:“你闭嘴!”

        杨长老避过这道攻击,嘴里仍未停歇,大喊着:“你须得知道这世间的事情并不是全都是非正即邪,无谓的坚持只会害及自身!收手吧,别反抗了!”

        残阳萧瑟,须纵酒终于出声:“我父母……到底是谁?”

        杨长老摇头:“不可说。”

        殷梳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死一线,她只能大声地在他耳边喊道:“敛怀,别中他的计!”

        杨长老眯着眼,又说:“须少侠,不到万不得已我其实并不想杀你,这是我的肺腑之言。至于你的父母……若我告诉你那和杀你无异,你若知道了身世,大约也活不了了。”

        他一番话说的是九曲十八弯,殷梳都要被说晕了,遑论须纵酒。

        但须纵酒懂得殷梳的担忧,他拔起深深陷入落叶中的刀,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声音:“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杨长老目露遗憾:“可惜了。”

        双方再次缠斗在一起。

        杨长老故意在对招时从须纵酒身边擦过,幽幽的声音顺着寒风传到他耳朵里:“我会忽然和你说起这个,是因为你父母身死的那天情景与今天真的很像,而你也和他们一样的油盐不进非要一条路走到黑,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子承父志?”

        须纵酒如遭雷击,恍惚间漏出破绽被击中后心,遽然喷出一口血来。

        “敛怀!”殷梳扶住他,他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刺眼的红映在她彷徨无措的眸子里。

        “对不起,我大意了……”须纵酒忍着五脏六腑翻搅的剧痛,没有血色的脸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温柔地伸手摸了摸她的侧脸,微凉的手指小心地擦去染在她脸上的血迹。

        他环顾四周,在殷梳耳边用尽力气疾喊:“你快走!”

        此战不用再打下去,他们已经败了。

        他知道殷梳轻功卓绝,若是孤身一人想从这竹林脱身还是有很大希望。

        “敛怀……敛怀……”殷梳明白了他的意思,更是悲从中来。

        须纵酒狠下心,用力地推开了她:“走!”

        殷梳又跌跌撞撞跑回他身边,用力地扶住他。

        她茫然无措地回过头,看到万钰彤的剑芒仿佛被淹没在人海里,也越来越微弱。

        为什么?

        她眼中最好的正道侠客,为什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你快走啊!”须纵酒焦急地催促她。

        “敛怀。”她扶着须纵酒坐好,然后缓缓站起身来,“我不走,现在我想做对的事情。”

        须纵酒看到殷梳眼底不断往外翻涌的孤注一掷,心中登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赌一把吧!”她莞尔一笑。

        赢了的话他们一起回家,输了的话……反正她也不能独活。

        围在周围的长老们有些不耐烦,催促道:“差不多可以了吧?想救你的朋友们就快带我们去找伽华圣典!”

        殷梳转过身,冰冷的眼神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

        “可以啊。”她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狠决,“我现在就能给你们。”

        清玉宫众人又惊又疑:“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她伸出左手,屈起的指尖上流转着精纯的内力。紧接着她翻手一指,杀气直冲天际!

        这是……心经!须纵酒看得清清楚楚,他悲鸣:“不要!”

        她体内还有不由人未解,强行运转她还未能完全驾驭的伽华圣典后果实难预料!

        清玉宫长老们立即感受到她周身的气场完全改变,她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睛波澜不惊地望向他们。他们下意识地感受到危险,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只见她已经欺到近前。

        他们没有看清殷梳的动作,杨长老的身体就已经瘫软地倒了下去。

        她站在众人面前,暗红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地从她手心中淌了出来。

        然后她轻轻地一松手,一颗圆滚滚的东西便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此刻已经沾满了灰尘。

        “你们……”殷梳在他们惊恐万分的目光中毫无情绪起伏地开口,“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她原本张扬明媚的杏子眼里聚满乖戾肃杀,瞳仁只剩一片空茫的黑。骇人的气息在她掌心中翻滚,遍地沾染了腥气的碎叶被卷到半空围着她疯狂地飞舞。

        “伽华圣典……是伽华圣典!”有人隐约辨认出了她的功法,几乎屁滚尿流地要落荒而逃。

        这群面目可憎的侵入者此刻在她眼里全都只是发着臭气的肉胎,她轻描淡写地勾了勾手指就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仿佛要碾碎这竹林中的一切,从此刻起对人间的喜怒哀惧均无知无觉。

        杀戮,无边无止的杀戮。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清玉宫众人一个个接连倒在地上,黄昏的红日熔熔映着底下这片血淋淋的人间炼狱。

        须纵酒盘坐在地凝神调息,他周身真气急速运转着想尽快修复刚才受的内伤。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觉到经脉中的痛苦暂时得到压制,行动勉强能恢复如常,耳边凄厉的呼啸也渐停时,他睁开眼睛。

        那道倩丽的身影正立在他面前。

        她发髻有些许散乱,眼眸中迷雾氤氲,乌发如长瀑迎风纷飞。经历了一场激战,她长剑浴满鲜血,左手垂在身侧,从袖中蜿蜒出粘稠的暗色液体正啪嗒滴落。

        须纵酒胸口紧/窒,看着她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她浑身沾满了腥味,眉梢眼角都泛着红,表情冷酷而无谓,残忍又懵懂地看着他,仿佛在判断面前这个不带一丝杀气的人要不要一起除掉。

        靠的近了,须纵酒立马看到她嘴角渗出的血丝,他强忍心中钝痛,撑起身子想去拉她。

        此刻的她茫然无觉,不知疲痛,但须纵酒从她混乱的脉象中看出她已经开始承受心经反噬的煎熬折磨。

        就在他手指碰到殷梳的同时,她也猛地出手,一把掐住了须纵酒的脖子。

        他没有防备,咳出了一口郁结于胸中的血气。

        目标人物竟然毫无反抗的意思,殷梳刚要收紧的手指松了松,她歪着头,眸中戾气稍退。

        感受到手背上沾到的血气,她眨了眨眼,这个人的血和那边那些不同,一点都不臭,还有些甜。

        须纵酒怜惜地看着她,他伸出手抚过她如云的鬓发,落在殷梳凝脂的脸颊上。见她如同一只安静的小鹿好奇地侧过脸,主动往他掌心里蹭了蹭。

        他心中又暖又痛,忽然迅如闪电地出手,一把点住殷梳心口几处大穴,一边大声地开始念清心诀:“天地之慧人者,需授一法身……”

        殷梳因被偷袭而恼怒,刚欲暴起。她抬头对上了一双绯红靡丽的眼睛,又听到耳边这清泉般的声音,她有些迟疑地收回手。就是这一个迟疑,清心诀攫住了她的心神,她开始在思海里沉沉浮浮。

        须纵酒抵着她的手掌,为她输入真气,一边端端正正地念完了整篇清心诀。

        他紧张地握着殷梳纤细的手腕,她吃力地抬起头来。眼眸漾满水光,看来是已经恢复了清明。

        “敛怀……”她冲他虚弱地笑了笑。

        他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紧接着他感觉到指腹下殷梳的脉息急变,一股莫名的强蛮劲力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着。

        殷梳抓着须纵酒衣袖的手骤然收紧,她浑身瑟缩,弓着身子,满面痛苦难耐的神色。

        须纵酒寒毛卓竖,他手足无措地一边为她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力,一边用袖子擦拭着她嘴角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黑血,他忽然意识了过来——

        虽然他成功唤醒了她被心经操控的神智,但心经褪去后,她体内的不由人又占据了上风……

        “敛怀,我没事……我们守住药庐了……”殷梳靠在他的肩膀上,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她仰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从竹叶的间隙里看着静下来的天空,在须纵酒的耳边喃喃:“我一直不敢用伽华圣典,就是怕被心经操控。到时候我谁也不认识,可能又会伤害你,幸好你及时唤醒了我。”

        她四肢脱力地垂在身侧,佩剑也滚落在一旁。她胸腔里是针砭般的痛楚,但她的每个字都带着鲜亮的快乐:“我们赌赢了!”

        须纵酒感受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心痛到无以复加,只能机械地重复着:“你先别说话了。”

        他箍着殷梳,不断地用温热的内力灌入她的身体,熨帖着她的发冷僵硬的四肢。

        殷梳躺在他胸口,乖巧地呢喃:“敛怀,我没事的,我感觉好多了……”

        万钰彤终于匆匆赶来,她提着剑形色同样有些狼狈,衣袂上也染满了斑斑驳驳的血迹。

        她见到他们二人的样子,大惊:“这是怎么了?”

        “她毒发了!”须纵酒回答时低下头,发觉殷梳没有了声音,她闭着眼睛,纤长的眼睫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须纵酒脑海中一片空白,穿林而过的寒风尖啸着吞没了他。

        万钰彤上前检查了一下,安慰他道:“没事,她只是昏睡过去了。”

        此时竹林中的阵法已经被殷梳重新启动,清玉宫剩下那些不成气候的弟子认命地被困在阵中。

        万钰彤见须纵酒仍呆坐在地,提醒他道:“我们快回去,找谷药师给小梳解毒。”

        须纵酒才如梦初醒,他小心地托着殷梳,往药庐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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