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橙儿心满意足地看了看手边的九十六两银子,这足够她自己出城花一阵子了。

        对面又有人落座,她本不想继续,见好就收,可一想到这次若是赢了,这九十六两没准会变二百两啊

        被帘子遮着,她垂眸,对面那人盘腿而坐,只能看到他手指间夹着两粒白色棋子。那手指干净纤长,像是平时就舞文弄墨的那类,大约棋艺也十分精妙。

        橙儿道了句承让,推出自己的全部银两,“九十六两,全押。”

        围观者纷纷起哄,也有认识黑鹰的,但不敢明说,京城名捕竟参与如此小打小闹的赌事,暗暗为这位姑娘捏把汗。

        “跟。”

        男人言简意赅,仿佛九十六两对他并没什么大不了。

        此时围观的人看着帘子两侧两幅好皮囊,心思大多已不在棋盘上。

        橙儿跪坐着,身姿挺拔,眼睫微垂,美玉般的手指将黑子落下,嘴角始终自信地上扬着。要说下棋这门手艺,七个姐妹里只有她最佳,这可是她的师父南极仙翁教出来的,哪个凡人能胜过她。

        这次的对手比前几个都聪明些,前面的人偶尔还会同她聊几句,这人却闷得很,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下到后来,橙儿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棋盘上的形势很险峻,眼看着对手就要赢了,她暗暗捏了把汗。

        对面那人手指一顿,折了方向,将白子下在了一处不痛不痒的位置。

        围观者一片唏嘘,橙儿自然也看得出来,满心的好兴致也让这人给败了个干净。

        她微微皱眉:“你在耍我?”

        橙儿伸手,一颗颗收起自己的棋子,手被那干净宽大的手掌包住,按在棋盘上。

        他手好烫。

        “放手。”她疾言厉色,不想在这里待半秒。

        黑鹰神色冷酷,神态凛然,旁人都不敢说什么,只听他淡淡一句:“出去。”

        旁人哪敢多说一句,纷纷散去,还顺手带上了包间的门。

        察觉到男人手一松,橙儿连忙抽出,一手撑着棋盘面,身子向前探,另一手撩开帘子。

        “黑鹰?”

        刚才他说话极少,可橙儿还是觉得声音就是他。

        帘子掀开,接连着搭架也倒在一旁,橙儿身子微微前倾,直起身子俯撑在桌面上,棋子散落,连同着一桌白花花的银子。

        她心下猛然一惊,以为自己撞到了鬼,大着胆子上手捏他的脸:“你、你怎么会在这,不应该啊”

        黑鹰不说话,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拉下来,目光复杂,迟迟不肯松开。

        橙儿屏着呼吸,直觉他有些异常,心里难免紧张起来。

        “你你今夜——”

        “那我应该在哪?”他忽然开口问,目光凌厉。

        橙儿嗅到黑鹰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莫不是已经跟周程幽会完了来找自己算账?

        她试探:“你今夜可见过周程?”

        “没有。”

        “没有?”橙儿心道完了,就要起身:“不是给你留了信么,你为何会来此处?”

        周程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她得去看看。

        “你给我留了信,可你为何在此处?”黑鹰黑发半干,还带着雨水的气味,起身将她拽住推到墙边,叹气妥协道:“别担心,她没事。”

        她?周程?

        橙儿松了一口气,愣是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这下子真完了,免不了周程要叽叽喳喳一阵子。

        酒气越发得近,黑鹰将她笼罩在胸膛和墙壁之间,她有些不自在:“你、你都知道了?”

        “我找了你许久。”黑鹰语气很淡,松了她的腕子,轻抚她的发丝,有几分疼爱意味,还有些委屈在里面。“我以为,你跑了。”

        他面无表情说这话是很吓人的。

        橙儿强装镇定笑笑:“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是去是留我自有打算,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说完就被结结实实地拥入怀里,他喷洒的气息都在她颈间:“我不准。”

        “呃”察觉他的认真,橙儿吞了吞口水,将他推开,不太敢看他,却又疑惑得很,缓缓蹲下将方才掉落的银子拾起,堆在桌上,推了推,打岔道:“这局棋本就是消遣,你无需故意让我,这钱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何必呢。”黑鹰轻笑,用拇指擦了擦唇角,酒气馥郁,拿起二两银子在手中把玩,“你策划今日很久了,橙儿。”

        橙儿眼看被他拆穿,也不否认,欣然微笑:“黑鹰公子说得有理,那这钱我就收下了,不妄我交你这么个朋友,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罢了。”黑鹰无力地重新坐下,手撑着额头,眸子紧闭,启唇道:“今夜风大雨大,你要走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他妥协了,可橙儿心里反而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想离开。

        她不是个贪慕浮华之人,更别说对这京城有什么不舍。京城对她来说,也只是有一个黑鹰而已。可她为何会隐约有些不想离开,难不成是吃软饭的日子过久了,当真不想漂泊了?

        “你怎么了?”看黑鹰状态不对,眉心也皱着,她伸手去触他额头:“你好烫。”

        黑鹰没回应,她又说一遍:“你发烧了。”

        黑鹰眼皮动了动,看她满眼担心,起了逗她的念头:“我今日累坏了,又为了寻你淋了两个时辰的雨,我生病了,橙儿。”

        橙儿蹲下来摸他发丝,又摸他衣裳,果然还是有些潮的。

        “你手太冰了。”黑鹰轻声道,“拿开。”

        “知道了。”橙儿没好气地收回手,“你傻不傻,至于大动干戈的寻我么,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黑鹰:“寻你是因为担心你。”

        橙儿轻嗤:“我才不信呢,你是怕我跑了。”

        “嗯,”黑鹰不置可否:“我是不想让你走。”

        这,他换了个说法,怎么感觉不太对呢。橙儿也没细想这话里的暧昧,“那,那我扶你去楼上休息吧?”

        “我很冷。”

        “那要怎么样?”

        “我得泡个热水澡祛寒。”

        “那我回周府叫管家来接你。”

        “太远了。”

        橙儿想了两秒,点了点头,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会是要让我服侍你洗吧?”

        黑鹰睁开双眼,有些茫然,仿佛他不是这个意思:“这不大好吧?”

        “呵呵,你知道——”就好二字还来得及出口。

        黑鹰又道:“不过我这次生病也是因你,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橙儿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会你个头啊?

        她忍气吞声,抿唇眯眼笑笑:“当然。”

        黑鹰整个人倚在她身上,手臂还揽着她的肩,橙儿上楼时忍不住吐槽:“好重我又不是照顾不好自己,你何必出来寻我,现在倒好,生病了还要姑奶奶伺候你站都站不稳怎么洗啊”

        老板亲自备了些汤药和热茶,送上来后又命小二去备洗澡水,黑鹰躺着,双眸阖着,橙儿只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暖身子,起身去将几扇窗户闭严实。

        黑鹰梦呓:“你哪里会照顾自己,从前都是我照顾你的。”

        “什么?”橙儿没听清,靠到床侧来,凑近道:“你说什么?”

        她一个没注意,脑袋被黑鹰直按在胸前,整个人伏在他胸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耳朵贴在他心口,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有力而沉稳。

        老板心里着急,忙领着两个店小二来给黑鹰倒水,没敲门直冲冲进来三个人,老板还念叨着:“快,快备上。”结果一抬头,看到眼前景象心觉自己来的确实不大是时候。

        一时间无言尴尬。

        橙儿干笑两下,受惊似的弹坐好,顺便在黑鹰胸口捶了一把,“起来起来。”捣得黑鹰轻咳两声,她小声道:“你快起来!”

        不然别人要以为她趁黑鹰昏迷对他图谋不轨了!

        她艰难开口道:“我方才只是听听他还有没有心跳没有别的意思。”

        “我我我知道我知道。”老板抹了把汗,这姑娘看上去就是习武的,又与黑鹰公子关系匪浅,她即便是胡说八道咱也得听着啊不是

        黑鹰手捂在胸口坐起来靠着,较真儿道:“感冒而已,暂时死不了。”

        店小二将水倒好,屏风隔断摆好就跟老板一起出去了。

        黑鹰坐好,将靴袜套上,看橙儿还没什么动作,故意咳嗽两声,还是没反应,他十分做作地抬起一条胳膊:“橙儿,扶我沐浴。”

        橙儿双手抱在胸前悠悠踱步过去,在他小腿上踢了踢,笑得格外亲切道:“唷,您发个烧腿脚还不利索了怎么?”

        黑鹰懒得理她,手臂也长,直接把她拉过来揽住,整个人往她身上倒,头靠在她脑袋上,“我头晕。”

        橙儿忍不住翻白眼,把他推到屏风后,随手试了试水温就坐到屏风外面喝茶去了。

        黑鹰将外袍搭在屏风上,又将内袍搭在上头,又将不知道什么东西扔出来搭着。

        橙儿瞧着屏风后头精壮的人影踏入木桶,水声潺潺,不自觉口干,给自己倒了杯水饮尽,又有些被烫到,连忙把杯子放下。

        黑鹰一边闭眼泡着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一边听她的动静:“怎么了?”

        他撩了下水,橙儿还以为他会担心地冲出来,连忙阻止:“别别别,没事,你洗你的,别出来。”

        黑鹰正靠着,手臂搭在桶沿,饶有兴趣地睁开眼看了看屏风,仿佛可以看见另一侧她脸红多想的模样,云淡风轻道:“橙儿想多了,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待身子暖了,他稀里哗啦地出浴,利落披上外袍,理所当然使唤橙儿:“替我烘发。”

        橙儿拎了一旁的火笼来给他烤着,顺手拿梳子将他的头发理顺,只有下方的一截浸了水,她拿布帛裹了又裹,将水分挤干,叫他安心烤着。

        “烤干了才可以睡。”她叮嘱道,说着摸那盛汤药的碗,“有些凉了,我去让小二热热。”

        “别去。”黑鹰来了这么一句。

        橙儿笑得无奈:“放心,我只是去让他们给你热药,又不会溜了。”

        若真是那般薄情说走就走,他昏迷的那一小会也足够。

        黑鹰慢条斯理地坐过来,脑袋无力地被手腕支着,看向橙儿。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他声音也温柔些许,多了几分缱绻:“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好像人生病了都是这么个毛病,十分缠人,却颠倒不清。

        她只好哄着:“好知道了,我不去。你想聊什么?”

        “不知道。”他低声道:“不知道该从何聊起。你呢,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橙儿觉得他或许是累极了意识不清,要说话的也是他,找不到话题的还是他

        好难伺候。

        “哦对了,”她没话找话,“今日有几个官家姑娘差人来送信给你,要约你赏烟花,没想到你还挺受欢迎的,大约是她们也知道你是个一窍不通的,眼下还未婚配”

        “这么说,你看了我的信?”

        橙儿一怔,随即懊恼地偏过头,换上一副笑脸相迎:“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怪我吧?”

        倒不是她怂,只是这桩事实在不太光彩,还让自己给说漏了,真是被自己蠢到。

        “不会。”他手半握着承在下巴处,眼眸深邃,就这么看着她:“我并非一窍不通,而是只对一人通。”

        “你有喜欢的人?”他会承认,这件事是橙儿没想到的,本就是随意试探,看来这下跟周程赔礼有筹码了。

        她不好问得太直接,迂回道:“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鹰看着她,淡淡道:“她啊,单纯,善良,旁人面前坚强得很,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多,却常需要我的保护和照顾,她有些迷糊,经常问一些很傻的问题”他轻笑,“我见她第一面就很喜欢,这些我从未对她讲过。”

        这是第一次对她讲,但她并不晓得这个人是她。

        橙儿好奇地看着黑鹰,倒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滔滔不绝,大约是真的爱惨了那姑娘。

        “那她人呢?”

        “她她心系苍生,好像离我很远,也离我很近。小时候王太妃找道长给我算过命,说我是个幸运之人,时常被命运之神眷顾,在爱她这条路上,我不会有半点退缩的。”

        橙儿听得莫名鼻酸,不知是哪个女子有这样的好福气。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种种都十分契合

        难不成黑鹰他真的喜欢小龙女?

        “没想到你还挺痴情的。”她心中发酸,自己很清楚,是醋了的那种酸,为何听黑鹰说这他喜爱的女子,自己会如此失落。可,即便是前些日子在北海时对他有过悸动,那也只是十分短暂的悸动而已,万万算不得喜欢的

        是,没错,是这样的。她告诉自己道,睡一觉就会不在意了,眼下夜深,有些矫情伤感,也是正常的。

        黑鹰看她如此平静,暗示也到此为止,她大约是很难恢复记忆,因为两个人的记忆都进了自己的脑子也罢,他会好好守着橙儿,哪怕让她再一次爱上自己或者,只是这样,能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你呢,不喜欢京城?”

        橙儿提了口气,对他摇摇头:“不喜欢,京城虽热闹繁华,但每家每户规矩太多,我讨厌被束缚。外面的世界多美,野树香烟,妄为肆意,闲云野鹤,乐得自在。”

        黑鹰沉默许久,少有的在她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

        “若你孤身一人在外遇到危险怎么办?若你我是说,你可以留在周府,住不自在我可以为你安排别的住处。”

        我没能在你身边怎么办,你受伤了怎么办,我想你了怎么办,橙儿。

        橙儿接得很快:“像对待冬辞姑娘那样吗?”

        “不是。”黑鹰也十分果断:“她怎会跟你一样?”

        他有一万个理由想说服她,留下她,可他又不能太唐突,还没摸清橙儿的态度,太过心急反而会惹她厌恶。

        孤身一人吗?橙儿双手在桌下攥着腿上的布料,心绪繁杂。

        自己本就是孤身一人,从未想过与谁结伴而行,怎么这短短数日,便开始习惯同他一起进出,提到孤身这个词,竟会有些难过。

        大约是这个词本身就过于悲凉,而自己从未细想。

        黑鹰可真讨厌,为何要提醒自己?

        橙儿平静地抬起头,笑笑对他道:“你莫要担心我。据我所知你们这一行也是跑江湖的,在刀口上讨生活,你这个天下第一名捕责任自然更为重大,你要照顾的人太多了,作为好友,我可不能一直这样儿给你添麻烦。”

        黑鹰揉了揉太阳穴,不知该如何劝。

        这本是他拒绝橙儿的理由,她在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却拿出这个理由搪塞他,倒是叫他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力气仿佛被抽尽,浑身依旧滚/烫,丝毫没有退烧的迹象。

        “橙儿,我们休息吧。”

        橙儿再次去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实,看到外头没一家灯火亮着,黑漆漆一片宁静,像个深渊,藏着太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摸摸黑鹰的发丝,确认干了才让他去躺着。

        黑鹰侧躺着,任她将自己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被裹得密不透风:“橙儿真会疼人。”

        橙儿别开脸,叉腰站直清了清嗓:“你是因我生病的,我自然把你照顾到活蹦乱跳,我向来不欠别人的。”

        黑鹰不知想起什么,轻笑一声:“这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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