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点意思
甄率棋扬手把外卖袋扔进垃圾桶，转身向公寓外走去。
吃得很饱，显然不适合做跑步这样的剧烈运动，倒是可以随便走走散散步再回去。
他双手抄兜，沿着绿化带后的人行道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浸在深沉夜色中的城市，又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候，同样的五彩流光，却是不一样的气氛，陌生而新鲜，让人心生无限的期待。不时有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三三两两地从对面走来。
甄率棋一边避让着行人，一边随意打量四周的景物。
“shi……诗歌，si……思念。”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突然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随即，尤意诗那句打趣的话浮上脑海，像弹幕一样开始刷屏。
他微微蹙眉，神色有些懊恼。
早不失误，晚不失误，偏偏那个时候失误。仅仅一个字，就让自己“原形毕露”了。
说起来，平翘舌音不分，是他的老问题了。
他大学时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需要考普通话口语证。为此，大一的上半学期，院里就开设了普通话口语课程。班里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因为地域不同，方言口音差异很大，所以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个人化发音问题。而他的问题，就是平翘舌音不分和儿化音。他当年在课后可是花了大量时间去纠正练习自己的口音，虽然和播音主持那种专业级别的没法比，但只考了一次，就拿到了普通话二级甲等证书。
后来，不管是上课学习，还是日常生活，他都会刻意留心自己的发音，遇到有错误的发音立刻改正。时间一长，形成口语发音习惯，基本再没有出过错。
谁能想到，今晚一个不留神就破功了。
甄率棋舒了口气，快速而流利地背出一段绕口令。
“十是十，四是四，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莫把四字说成十，休将十字说成四。若要分清四十和十四，经常练说十和四。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这是不同的数字。”
背完后，他停顿了片刻，才又缓缓开口。
“尤意思。”
又错了。
怎么回事？
“尤意思，尤意诗，尤意思，尤意诗，尤意思，尤意诗……”
连着念了好几十遍来区分发音位置，等确认自己真的区分开了，他才再度开口。
“鱿鱼丝。”
怎么还越错越多了？
他停下来，拧着眉头看向远处，三分疑惑，三分诧异，四分气恼，目光变得迷茫而空洞。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组合起来却像是生出了什么魔咒，只要放到唇齿间，意识到要发出声音来，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出错。如此三番，甄率棋现在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扣在掌心的手机很及时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程教授，他略略一怔后接通。
“率棋啊，你之前不是说要去s市发展吗？”
“已经过来好多天了。”
“那太好了，明天有空吗？江湖救急，帮老师个忙。”
“嗯，有空，可以帮忙。”
“我明天去s大参加活动，上午是一个音乐文化座谈研讨会，下午还有个东西方音乐文化讲座，但是助理临时家里有事回去了，所以得找个人顶他的缺。这一时半会的，让我上哪儿找人去，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电话那头的程燃，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忽然顿住不语。
甄率棋毫不在意，语声平常地问道：“教授，没事的，明天几点开始，要我准备什么资料吗？”
闻言，程燃松了口气，提议道：“这样吧！你直接打个车来元豪酒店，今晚住在助理的房间，明天咱们一起过去。资料什么的，我已经都准备好了，你拿去看看，熟悉熟悉内容和流程。”
“好，我这就过去。”
甄率棋收起手机，转身快步往回走，上楼选了套比较正式的衣服，收拾了些东西装进背包，出来拦了辆出租车赶去元豪酒店。
路上程燃通过微信告知了他房间号，下车后甄率棋直接到大厅前台办理了入住，然后拿着房卡坐电梯上楼。
9017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甄率棋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推门而入。
程燃正坐在窗下的沙发上接电话，向他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右手一抬，做了个请君自便的手势。
甄率棋的目光落在沙发扶手上那一叠a4纸上，得到程燃的默许后，径直走过去拿起来慢慢翻看。
其中一部分是为研讨会准备的问题归纳和解答建议，另一部分是讲座提纲和会涉及用到的各方面资料。不过分类不明次序混乱，也没有用颜色不同的荧光笔标注出重点要点，更没有整齐装订。
这完全不符合程燃的一贯要求和习惯，看来这位任职时间不长的助理，恐怕不是家里有事，是受不了教授的挑剔被气跑了吧！
甄率棋勾勾唇角，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推开椅子坐到桌前，从包里拿出笔袋，一边浏览，一边熟练地勾画做标注，秒速回归到给程教授当助理时的状态。
一个小时后，所有资料被重新整理了一遍。他取出便携订书机，对齐纸张，逐一钉牢，合在一起，侧转身递给沙发上的人。
程燃喜笑颜开，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接过去，摸起手旁的一瓶矿泉水递过来，“要不要点个夜宵？”
“不用了，”甄率棋接下，抬腕看了眼时间，“太晚了，我要休息了。”说着推开椅子，拎起背包往外走。等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停住脚步，问：“教授，明天几天出发？”
“研讨会九点开始，八点出发来得及。”
“好，我七点半来喊你起床。”
甄率棋撞上门，掏出房卡刷开斜对面的房间。折腾了大半天，又累又困，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胡思乱想。他放下背包，去卫生间冲澡洗漱，关灯休息。
翌日七点，甄率棋准时醒来，收拾妥当后，七点半整去敲9017的门。
程燃很快来开门，一身西装革履，英气精神。两个人下楼用完早餐，s大派来接人的车也刚好到了。
路况还不错，全程通畅，车很快开到了s大。时间还早，甄率棋跟着程燃被引导员带到休息室。
参加研讨会的，大多都是程燃的熟人。是以，一进休息室他就聊得风生水起。
甄率棋习以为常，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在音乐学院进修的时候，他是程燃的助理，没少跟着参加这类活动。
程燃绝对是年轻有为的代表性人物，不仅外形俊朗，而且专业能力很强，才32岁已经是教授级别。他人缘极好，交友面广，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出席活动经常是众星捧月。但这种热闹喧嚣甄率棋却是不喜欢的，所以多数情况下都远远看着，并不靠近。
甄率棋埋下头，两耳不闻周遭乱，一心沉着刷微博，左手五指攥着手机，右手中指徐徐滑屏。从上到下翻完热搜，又回到首页刷新。
“你这想法，有意思。”
一片嘈杂中，不知道谁随口冒出一句，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地传入甄率棋耳中。后半句的这三个字，让他不自觉地心中一颤，手指顿住。
鬼使神差地，他退出微博，打开微信，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名字，点进去。长指微曲，一阵轻击，备注栏里换上另外三个字——有意思。
甄率棋注目着这个新备注名称，一丝坏笑在眼角眉梢渐渐漾开。
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随着微信提示音“叮”地一声清响，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有意思”发来的新消息。
[睡醒了吗？昨晚你忘记把快递拿走了，我刚刚才发现。]
脸上刚绽开的笑容又敛上，他顿时记起，是那个电动剃须刀。昨晚走的时候只顾着带上垃圾，竟然把它忘了个干净。正思考着怎么措辞回复，右肩忽然被人轻拍一下。
“甄先生，程教授让我告诉您，时间差不多了，现在过去吧！”那个引导员看着他，露出标准式微笑。
“好的，谢谢。”
甄率棋滑动拇指，指腹抚过home键解锁手机，两手并用地快速打字：“我现在不在家，等晚上回去过去拿，不过具体时间还不确定。”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单肩挎包，立起身整理过衣着，信步往会议室走去。
研讨会进行了三个小时，汇聚了广播界、音乐界、唱片界和媒体界的各方资深代表，围绕着流行音乐的传播与发展的主题进行了热烈而深入的探讨。
都十二点二十了，众人才一起从会议室出来，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甄率棋落后一步，跟在程燃身后，优越的外形，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几个知名音乐公司的代表挤到程燃身边，纷纷和他咬起耳朵，询问情况。
程燃慢悠悠地回头睨他一眼，笑得像只盘算着怎么骗到乌鸦嘴里叼的肉的老狐狸，眯着眼转回去和每个人都聊了一会儿。
等他们聊完，人都走光了。甄率棋上前，把开会时手写的会议记录递给程燃，这才伸手进兜里掏手机。
顶端的通知栏显示有微信新消息，他先改回响铃模式，然后打开微信查看。
有意思：[没事，我今天一整天都不出门。]
发送时间是九点十分，隔了这么久没回复，好像不太礼貌。甄率棋想了想，回复一句权作解释。
[开了一上午会，手机调了静音，刚看到。]
发送成功，他顺手锁屏，猛一抬眼，正对上程燃好奇八卦的眼神，勾人的桃花眼里泛起的光芒锐利如刀刃，仿佛要把他洞穿刺透。
程燃摸着下巴嘻嘻一笑，凑近问他:“帅哥，还饿吗？”不等他答话，就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甄率棋无奈地摇摇头，跟上他的步伐。
下午的讲座在大礼堂举行，不仅本校师生，很多外校学生也慕名而来，座无虚席，连过道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原本定了两个小时，奈何学生们太过热情，程燃临时又加了半个小时，最后还送福利，让甄率棋当众献唱一曲。
甄率棋本打算讲座结束后直接离开，但耐不住校方领导的软磨硬泡，被强拉着去吃庆功宴。
校领导们轮番敬酒，饭还没吃到一半程燃就醉得不省人事，甄率棋借着送他回酒店，得以脱身。
等安顿好程燃回到公寓，已经快午夜十二点，想着时间不太方便，他没去楼下拿快递。洗过热水澡，更加困倦，他直接躺倒在床上，一分钟后，呼吸渐匀。
直到定的直播闹钟铃声骤然大响，尤意诗才定睛回神。
她坐正身子，关掉微博页面，进入直播间，喜欢的那个板绘主播花涯已经上线，正在一边做准备一边和粉丝们闲聊。
花涯今天要画的人物是个古风公子，衣服繁复华贵，配饰精巧讲究。整体要达到一种精致感，所以要一层一层地慢慢涂，会很耗时。
平时看花涯的板绘直播，尤意诗都是瞪大眼睛留意着每一步的画法，生怕一个不留神会错漏一些微末细节。可是今天，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准确地说，是有些心慌不安。
硬着头皮看了大半个小时，她再看不下去，急急退出直播间，重新打开微博。
最新的那条微博下面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评论。
一缕失望漫上来，让人心灰意冷。尤意诗顿时失了兴致，什么也不想做，关上电脑去卫生间洗漱。
她摸黑走进卧室，默默平躺下来，伸手将里侧的大白熊玩偶拉到怀中抱住，再一把扯过被子盖好。
柔软的玩偶填补了怀抱里的空虚，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慢慢找回踏实和心安。
不知道躺了多久，终于触到周公的衣角。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一直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不停地奔走、寻找、失落、焦躁。当情绪快要到达一个顶点的时候，她忽然清醒过来。
按亮手机，才七点三十五分。
因为睡眠不足，头闷沉沉的，浑身疲倦乏力。用冷水洗过脸，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尤意诗泡了杯燕麦片，去快递箱里拿黑麦吐司片，这才发现箱上还有个小快递盒。
她拿起来，眼角余光瞥到快递单上打印的物品是电动剃须刀，往上瞧了眼收件人是甄率棋。
是他的……快递。
尤意诗放下快递盒，拿过手机准备发条微信告诉他，点开输入框，却不由愣住。
她拿不准要怎么称呼他才合适，思来想去，似乎都不太妥当。
还有，这个时间，他睡醒了吗？会不会打扰到人家？
犹豫再三，她拿了两包吐司，盘膝坐到桌前的地毯上，一小口面包一小口燕麦片地吃起了早餐。吃完又去厨房清洗杯子，从内到外，从上到下，慢条斯理地洗了四五遍，才作罢。
磨磨蹭蹭地浪费了些时间，尤意诗重新把手机握在手中，自动忽略称呼，用特别轻松随意的口吻发了一条消息给他，然后秒速锁屏扔在一边，去开电脑。
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耳朵却警觉地关注着房间里的一切声音。
一秒，两秒，三秒……
“叮——”清脆悦耳。
尤意诗轻轻抿住想要翘起的唇角，若无其事地打开画图软件，摸回手机解锁，举到眼前。
真帅气：[我现在不在家，等晚上回去过去拿，不过具体时间还不确定。]
哦！
不在家啊！
饱涨的热情像只刚充满的大气球，瞬间被一针戳破，嘶嘶漏气，迅速干瘪下去。
她缓了好大会儿，才回复道：“没事，我今天一整天都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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