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九
哪怕令人闻风丧胆的毛瑟枪出动，欧蔷也没有弃置爱情的玫瑰。
海雾脸色登时苍白，愈发紧张起来，好像欧蔷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主，而雪绘是那个不速之客。三个人如此僵持在《最后的晚餐》（1）油画前，仿佛一出荒谬的喜剧。
海雾挣扎着离开女人的怀抱，他身体虚软，暂时站不稳当，只好扶着油画框：“不……雪绘……你别开枪——”
雪绘却稳当当端着三尺长的毛瑟枪，她的眼神令人想起即将捕食的斑斓蜥蜴：“立刻离开我的家。”
倒坠盏水晶灯下，欧蔷青丝湿润，长裙凌乱，仿佛一位中世纪为情私奔的任性公主。她笑了。
雪绘拨动弹匣，示意她，毛瑟枪里真的有黄铜色的子弹。
欧蔷照旧笑得肆意。
雪绘又重复道：“立刻离开我的家！”
看到寒气逼人的子弹，海雾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劝不动雪绘，只好转而规劝欧蔷：“你快走！快走！”
涂染罗兰紫的指甲充满威胁意味地敲击弹匣，雪绘道：“既然如此，我只好给你一枪。”
海雾在一旁惊喘连连，眼眸中的恐惧如黑洞般望不到尽头：“不要——”
甘愿为情而死的浮浪公主神色桀骜不驯，仿佛对枪弹丝毫不惧。她竟然优雅地取下方才一直噙着的红玫瑰，带笑将墨绿的茎枝插进枪孔。
下一刻，欧蔷毫不在意地握住枪口，翕动的红唇艳得勾魂摄魄：“来，请向我开枪。如果我害怕地后退一步，那就不配爱您的丈夫。”
雪绘眸色一沉，决绝地扯开保险链——
千钧一发之际，别墅外传来停车的喧嚣声。风尘仆仆赶来的是su集团的执行总裁，欧葵。这夜之后，欧蔷常想，如果家主来得晚一点，彼时定要见血。
欧葵是别墅的管家紧急联系过来的，眼见三位对峙起来，而且见了枪弹，管家不敢直接规劝，只好打给欧蔷的“监护人”。
欧蔷话音未落，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帅不过三秒。
打她的当然是她的“监护人”。
尽管在深夜，欧葵也无暇休息，她身穿裁剪的当的深蓝套装，胸前装饰镌刻su花纹蓝宝石胸针，显然是从公司里匆匆赶来。
欧蔷屈辱地捂住自己的脸：“家主，我——”
欧葵怒极，颤抖的指尖指向别墅外的加长林肯（2），嗓音都被气得字不成句：“给我、滚、回、车、上。”
眼下众人闹得一片狼藉，海雾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煎熬。他竟顾不上豪门家眷的姿态，无助地抱膝坐在地毯上，五官错愕胜过出卖耶稣的犹大（3）。
短暂的寂静后，雪绘冷笑一声，随手收起毛瑟枪，递给一个佣人：“今晚的事情，我希望欧家家主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
“我做的事情，与家主无关。”因为爱情被打了脸颊，欧蔷照旧不甘示弱，“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一定要带他走。”
正是海雾在似梦非梦中吐出的三个字，给予欧蔷如此勇气。
红痕栽种在其他人脸上只是红痕，可栽种在欧蔷脸上，则像一片葳葳蕤蕤的大马士革玫瑰。
欧葵简短作了个手势，就有四个穿制服的保镖一拥而上，把痴情的二小姐强行拖回车里。欧蔷剧烈地挣扎，她精通散打，几个保镖竟难以桎梏。
欧葵厉声道：“把她拖进车里！弄伤弄死也没关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镶嵌珍珠的一字领羊蹄袖黑衬衣被保镖扯开，甚至露出半边酥胸，欧蔷狼狈地喊叫：“你凭什么绑我？！放开我！放开我！”
欧葵威严道：“凭我是欧家家主！”
临走之前，欧葵向雪绘道了歉，并洽谈了赔偿事宜，随后带着妹妹扬长而去。三辆黑色老牌加长林肯飞驰在公路上，鸵鸟皮后座上有一团人形蚕茧在疯狂挣扎——保镖们不敢伤害金贵的二小姐，是家主亲自用胶带把欧蔷绑成蚕茧。
“放开我！啊！你们非法拘禁！放开我！欧葵你竟然在他面前打我！我恨你一辈子！”
“救命啊！救命——你们放开我！啊！”
“我要跟你断绝关系！开车到事务所，我们断绝亲属关系！开！”
欧家家主却冷冰冰不为所动，她喊的每一个字都不肯听进去，只手点大屏幕处理公司杂务。挣扎间，欧蔷闻到，姐姐身上带着浓郁的乌普曼（4）香气，她日夜颠倒，经常需要雪茄提神。
欧蔷忽然后悔，她不该说要与家主断绝亲属关系这句话。
抬眼望去，欧葵显然神色如常，甚至看都没有看她。她想，也许，家主根本不在意这些。
晨露未晞。
恍恍惚惚间，欧蔷深眠后睁开眼睛，显然已是翌日，她身处再熟悉不过的蝴蝶公馆。温馨的卧室贴着希腊月桂壁纸，床下是厚厚的羊绒地毯，墙上赫然是一幅静谧的油画，《珍珠女郎》（5）。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亲爱的家主并没有给她松绑，欧蔷保持着胶带蚕茧的模样。
欧蔷艰难在被子里动了动，露出半张脸：“林皎，给我弄杯喝的来。”
然而她身边并没有助理林皎，只有一本正经的欧葵和幸灾乐祸的陆奥丁。
欧蔷无奈地眨了眨眼睛：“……天哪。”
很快，佣人为她端来一杯红石榴水，欧葵正要屈尊纡贵，伸手喂她喝。欧蔷却摇了摇头：“不，我自己来。”
说完，她伸颈咬住玻璃杯，仰起脖子自助喝水，竟然一滴水也没有倒出来。只是样子过于可笑，像一只去码头整点薯条的海鸥。
欧葵：“……”
分明是她的房间，陆奥丁却像男主人一样登堂入室。他随手脱下限定款牛仔夹克，搭在椅背：“哟，大艺术家，本少听说昨晚你调戏别人的丈夫，差点被一枪毙了。”
“关你什么事。”欧蔷甜甜一笑，大言不惭“人这一生，总要为些什么赴汤蹈火。你这种俗人是不会理解我的。”
陆奥丁恼怒地皱起高挺的鼻梁，显得娇憨可爱：“你——哼！”
原本欧葵正要给为爱情赴汤蹈火的大艺术家解开胶带，见到两人斗嘴，顿时失去了怜悯，这位艺术家应该继续受罪！
欧葵冷笑着交叉双手：“你还骄傲起来了。”
欧蔷继续像蚕茧似的在乳白欧式雕花床上翻来滚去，痛苦道：“给我解开！这都一晚上了！”
欧葵淡淡道：“如果你答应向司女士认错，那么这个要求将是合理的。”
她却停止了挣扎，完全接受自己成为蚕茧这可笑的事实：“哦，那算了。”
陆奥丁眼看欧蔷桀骜不驯地拒绝道歉，她沾满红石榴水的唇水涟涟泛着光，眼眸中则闪耀出青金石般的光泽，不由自主使他想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6）。
欧蔷越是把他的心意弃若敝屣，他便越是疯狂地迷恋她的冷酷。他隐约有所预感，欧蔷的灵魂深处有不为人知的宝藏，引人披荆斩棘一路探求。
“再问你一次，欧蔷。”陆奥丁久久望着她惊艳的容颜，“你宁愿去追求别人的丈夫，也不肯和本少在一起吗？”
欧蔷认真道：“你还是回家洗洗睡吧，出去的时候给我关上门。”
陆奥丁抬手给了她一拳：“不识抬举！”
片刻后，欧葵取出红棕色的金管口红，娴熟地补妆：“蔷，我已经在和陆家前辈商议，预备给你和奥丁订婚。”
陆奥丁骄傲地抱起双臂，耳朵上亮闪闪的耳坠不停摇晃：“我喜欢意大利式的订婚典礼哦。”
欧蔷看向家主的眼神写满了绝望：“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惩罚我？”
欧葵解释道：“我们两家需要联姻，你与奥丁门当户对，年龄相仿，而且奥丁暗恋你这么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这么满意怎么不自己娶他！”欧蔷瞥一眼那夸张的冷茶色羊毛卷，被他们气笑了，“你自己娶这只羊驼啊。”
自然，陆家少爷绝不是修身养性的人，他又给了欧蔷一拳：“本少不发威，你以为本少是玛卡巴卡！”
这日早上，欧家家主、大艺术家、玛卡巴卡经过亲切而友好的三方会谈后，充分交流意见，然会晤未达成一致。
他们离开蝴蝶公馆，欧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云豹发了语音：快来，我被绑架了！
云豹悠闲地开着一辆星空蓝迈巴赫来到公馆时，欧蔷已经被胶带绑了足足八个小时，像一只破茧失败的蝴蝶。见到挚友这般模样，云豹很不够意思地笑了四分钟二十三秒，然后拍照留念，发上推特。
欧蔷一边楚楚可怜地恳求云豹解开胶带，一边在心里阴暗地想：等我获得自由就把你们全杀了！
“我敢保证，这是你今年最时髦的穿搭！”云豹胜券在握地端详着照片，然后为欧蔷撕破胶带。她今日休假，所以没有穿军装，穿的是深灰格子圆领连衣裙，腰间束着金属细环腰带。
欧蔷松散一会儿筋骨，弹了弹她颈上出自战争的伤疤，诚恳道：“如果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跟你翻脸了。”
待云豹问清楚她被如此束缚的缘故，竟然在单人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我觉得这事儿十岁以下的小女孩都干不出来，你觉得呢？”
欧蔷反手给她一拳：“别再提了！我要去酒吧，你去吗？”
云豹继续狂笑，甚至把她的招牌墨镜笑得落往地毯：“哈哈哈你竟然把玫瑰花插进了枪口里？还为了美人让司雪绘开枪？你脑子里的水能灌满大西洋了吧！”
欧蔷比了个□□，果断地打爆她的头：“啪！你死了！”
初秋时分，江眠市整座城市都浸在甜美的新开桂花中。华谊集团却发生了灭顶的灾祸，“老教母”司圆因肺部功能丧失，窒息在疗养院。
一时间，华谊集团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坐在代理董事席位上的司雪绘力挽狂澜，拢住欲散的人心，速度迅猛，令人肃然起敬。然而，继承司家家主地位的却不是司雪绘，而是她的姐姐司琼雅。
因为雪绘私生女的身份，注定被永远钉在耻辱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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